红尘待你回

玉碧/弃子

没有蛀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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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务必点开。





白鹤真人额前有一点朱砂。


见过的人都说他好看,但是没有人知道它是怎么来的。每每有人问起,白鹤真人只是笑笑,再没有一句话。






白鹤真人本名张灵玉。他不像那些寻常道士,即便只是为了一览世间的大好河山,就只身出山云游,以四海天涯为家;而是呆在这座山上,许多许多年。


这些年间,他曾经下过几次山,有一回恰巧被山下采茶的小娘子们瞧见了。不成想这事后来村人们之中却传开了:他们说这山里有一位仙鹤傍身、白衣胜雪的白鹤真人,他眉目如画,衣袂飘飘,煞是好看。他原先是不知道这件事的。只是那天他从几位刚刚入观的小童身旁走过,无意之中听来了几个漏出来的句子,瞧见了他们飞扬的眉眼,微微定了身形。小童们原以为会招来一顿教训,却没想到他只是开口告诫了一句“莫要得意忘形”便离开了。于是,这白鹤真人的名号反而更响了,最终成了一段佳话。


白鹤真人初来这座山时,自己修了座道观,立于山顶,面积不大。他本来并没有招收弟子的想法,但是总是有农人将自己的孩子送上来,说是想以小童的身份待一段时间。他不擅拒绝,也知晓在这小小的山村里,他一个外地人的到来早就家喻户晓,而善良的村人们又觉得他一个人孤独才想出这么个主意,所以最后他还是接受了这份好意。孩童们生性喧闹,他也不曾制止,所以这座小观倒也并不冷清。


这小观有一个场院和一间屋子。院子自然是孩子们的,平日里他们偶尔在那做些打扫的活计,多数时间则是结群嬉闹;而白鹤真人多数时间都在屋内静坐,很少出去走动。但是有时几个顽皮些的小童会趁他静坐时溜进来,东戳西碰,更有甚者动起了爬到他身上的心思,但是往往还没碰到他的身,就不知被一股子什么劲儿卸去了力量,腿手一拐弯儿扑了个空。这时候白鹤真人常常是站起身子,倒也不恼,反而是冲他们招一招手,让小童们聚进来围成一圈坐下,开始给他们讲故事。那些故事里有女娲与共工,有精卫与大海,还有山神与少女……这时候,孩童们的聒噪都沉寂了,小小的观内飘着他淡而柔的嗓音,而一群孩子围绕一个白衣道人而坐的情景,仿佛一幅画。当故事讲完,他总是弯一弯唇角,再不机灵的小子都明白不该再给真人添麻烦了,就自觉散了去,只剩下他一个人。


这样的事发生的太经常了。这不,这天又有几个孩子跑了进来,这回他们倒是没有再动手动脚,而是径直就说自己要听故事,白鹤真人没法,道了声好。




只是这次的故事,和从前的有一些不一样。




——


许多年以前,有一个小男孩,他从小就很乖很懂事,平时总是自觉地帮父母分担家事。他的母亲是个温柔的妇人,而他的父亲虽不善言辞,但是待他严厉而不失温柔。所以他很爱他的父母。他的父亲常常出门,小男孩不知道他出门做什么,但是也从来不问,因为父亲归家时总是没有倦色,神情甚至说得上是愉悦的。有一天他的父亲如往常一般兴致颇高地出了门,他原本以为傍晚时父亲归家时仍然会如往常一般,便出门去迎,却没想到,父亲回是回来了,可他的胸口炸开一朵妖艳的血花,也只剩下了一口气。他惊恐至极,却仿佛被人扼住了手脚、掐住了喉咙,一动不动、一声呜咽都发不出。他寡言的父亲一手扶着门框,一手艰难地抬起来,在他光滑的额头上点了一下,仿佛种了一抹血砂,然后就倒了下去,再也没能起来。他原本温柔的母亲见到这一幕的一刹那就昏了过去,后来醒过来的时候只是怔怔的看着他,说,孩子,你走吧,再也不要回来了。再也吐不出其他零碎的字句。


所以他离开了。他知道这不是最好的办法,但是他别无选择。他不明白为什么母亲让他永远地离开,也不明白父亲为什么突然死去。他唯一知道的就是他的父亲是被人杀死的——父亲倒下前眼神悲戚而绝望,而那绝不是主动寻死之人的眼神。所以他尽管知道母亲需要照顾,还是顺从地听从了母亲的话。他知道,离开对他来说并不是母亲的命令,而是他的选择——他将以复仇为生,别的东西,他统统不要了。


小男孩走了很远的路,在一座道观前门驻足了。他请求向道人学功夫,那时候他便已经有了几分少年的英气,并且眼神坚毅,似是不容人拒绝。道人觉得他是个好苗子便收了。入观之后,他把杀父的仇恨放进心里、融进骨血,每日闻鸡起舞,过了几年,习得了一身好功夫。那时候,他常常随道人下山行些善事——虽然他以复仇为目的活着,尽管他不知道那个人是谁,但是他相信命运的指引,不会让他产生厌恶之心的人他并不考虑在内,他的言行如他之名,所以在旁人眼中,他始终是个翩翩少年郎。


——只是后来他想过,如果那时候他曾在俗世里摸爬滚打一番,或许就不会再那么愚蠢地相信命运了。




那日他如往常一样,鸡鸣之后便在山中练功了。不知为何,那日他的状态出奇的好,仿佛全身的经络都被打通了,所有的感官都格外灵敏,平日里不怎么拿手的功夫好像也简单了起来。这时他突然听到一阵沙沙声——那不属于自然之声,更像是人踩到树叶的声音。于是他警惕起来,大声质问是谁,结果真的有个人站了出来——那也是个少年,个头同他差不多。本来他是不会让他留下来的,但是那个少年有一双乌黑的眼睛,而它拥有纯粹而真诚的眼神,这些鬼使神差般地让他移不开目光。少年好像并不惧怕,挠了挠头便上前了。他说他叫张楚岚,是山下一户人家的孩子,只是爹娘都被人杀死了。今天他自己上山来捡些柴火,没想到有人在练功,他只是听村子里的人说过功夫,从来就没见过,所以一不小心就看入迷了,连声招呼也没打。


他本来是有些恼的,但是一听这个名叫张楚岚的少年的父母竟也都被杀了,就暗暗叹了口气——看来生活总是不肯轻易地放过谁啊,他心里那点儿些微的恼怒变成了同病相怜。于是他向张楚岚走近了几步,张了口,说他不怪他,如果可以的话他反而可以简单教他几个招式。听到这话的时候,张楚岚先是愣了一下,随后那双乌黑的眼睛仿佛更亮了,眼角一弯,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或许是天色略略发暗,才让小男孩觉得张楚岚的笑那么明亮;又或许是树林太过安静,才让小男孩不得不在意自己的越来越明显的心跳声——那一瞬间他忘记了自己是为复仇而活的。小男孩认真地教了张楚岚一天,意外地发现他很聪明,学得很快,所以内心小有成就感,而这个少年的为人就像他的眼睛那样,纯粹而真诚,让人不自觉的想要靠近他。小男孩从前在家时很少出门,所以同龄的孩子他基本上都不认识,后来父亲死了,他一人远行练功,更是接触不到同龄人,所以碰到这个少年,他觉得新鲜,他被他吸引,他把这件事归结为命运。


于是小男孩和张楚岚立下了约定:小男孩教张楚岚招式,张楚岚陪小男孩练功。小男孩开始每天期待着和张楚岚见面,他并不想索取什么,只是想和张楚岚一块儿呆着,好像有他在就没有那么闷了似的。张楚岚也十分守信,每天都跑到山上来和小男孩学功夫,俩人很快就混熟了。小男孩偶尔因为功夫没太有长进而烦躁的时候,张楚岚就领他走上山顶,去看远处的那座山;张楚岚偶尔抱怨一个人砍柴太累的时候,小男孩就带他去观里,吃上一顿饱饭。俩人的关系越来越好。张楚岚在领小男孩看完山之后常常带他去村子里蹭饭,张楚岚虽然父母双亡,但是他的脾气性子招人喜欢,村子里的大伙儿平时都愿意照顾照顾他,所以大家也渐渐认得了小男孩,还常常戏说他俩都快长到一起去了。每到这个时候,小男孩一向薄薄的面皮总是禁不住红了起来;而张楚岚呢,不但不反驳,还总会露着笑容说小男孩的好,妇人们总是半真半假地埋怨说张予德这小子不知道上辈子修了什么福气,生了张楚岚这么个机灵小子,天生这么会说话。这时候张楚岚的夸奖总是让小男孩不知所措,只能偷偷地盯着他的脸发呆。他心里开始生出一种奇异的感觉——他觉得张楚岚很好看,不管是乌黑的眉,还是弯弯的眼。他偶尔会被自己吓一跳,但是他也说不清这是什么,为什么会这样,所以他也就不再追究,只是任凭时间在两人的世界里消磨。


但是就算是张楚岚的存在也不能消灭他复仇的念头——尽管他偶尔会搁置,但是那不代表他忘记了。他把这件事告诉了张楚岚,张楚岚说了一句我知道了,然后只是在他练功的时候沉默地陪在他身边。小男孩在练功的时候会集中精力去咀嚼父亲那时候传递给他的痛苦和绝望作为精神的养料,这不得不使他眉头微皱,面部绷紧——这种时候没有人会笑得出来。张楚岚也明白。所以他总是沉默地陪着他。


然而,命运的齿轮总是悄无声息地咬合,转向无人可解的方向,或者通向光明,或者坠入黑暗。有时候明明抱着善意与爱,却招致杀意,不得不迈向死亡。张楚岚没想到,小男孩也没想到。


为什么张楚岚的父亲叫张予德?为什么小男孩的父亲要把仇恨的种子种在儿子额上?为什么小男孩的父亲是小男孩的父亲而不是别人的?为什么温柔的、甚至是隐约包含着爱的触碰最终却带来残酷的真相?


——小男孩杀死了张楚岚,因为张楚岚为了抚平他皱起的眉点了点他的额头,而那让他知道,是张予德杀了他的父亲,他父亲死前用一滴血在小男孩额间写下仇人的名字,而他整个人已经选择了为复仇而活;而小男孩也杀死了自己,因为他看到他的手穿过张楚岚胸膛的时候,张楚岚露出了他们初见时那个温和的笑,而他的眼睛没有那么明亮了,但是那里满溢着了悟:他知道,他都知道——小男孩的父亲杀死了张楚岚的父母,张楚岚的父亲杀死了小男孩的父亲,而小男孩,大概是喜欢着他自己的。然后,张楚岚像他父亲当年那样,倒了下去。




“那后来呢?”天真的童音响了起来。


“后来啊……后来,小男孩长大了。他离开了原来那座道观,他告诉师傅,他想看看远处那座山。”






白鹤真人额前有一点朱砂。


见过的人都说他好看,但是没有人知道它是怎么来的。有人说它像一抹蚊子血,也有人说它是一颗朱砂痣。而每每有人问起,白鹤真人只是笑笑,再没有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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